文／许嘉栋   本文编辑/王茅

许嘉栋 台湾金融研训院董事长、台湾央行原副总裁

大陆在尚未具备资本账开放条件下，推动人民币的跨境使用；一旦条件成熟，再进行外币的资本账户开放，完成人民币国际化。如果人民银行积极推动人民币国际化能发挥倒逼作用，大陆资本账户的开放与人民币国际化，或不排除可在未来5年至10年内完成。

谈及国际货币，大家马上联想到美元、欧元、日元与英镑等货币。一个国家的货币若能扮演国际货币的角色，不仅代表该国的经济金融实力强盛，具备国际金融之影响力，国际地位举足轻重，而且可享受国际铸币税收益，降低保有外汇存底之需求，并使国人与企业在进行跨国贸易、投资、观光旅游时，节省货币兑换成本、消除汇率变动风险等。

一方面由于货币国际化具有这些好处，另一方面也因为由美元主导的国际货币体系近10多年来饱受美元价值波动、呈现下滑走势的困扰，国际社会多有增加国际储备货币的诉求，故而中国大陆自2009年起开始推动人民币国际化。

作为国际货币的前提条件

作为国际货币，一般需要具备以下前提条件：

1．健全、厚实（既“广”且“深”）的国内金融市场：各种金融市场、金融工具与金融商品必须完备（即市场“广”），且规模皆够大（即市场“深”），有能力吸纳、应付货币的兑换与资金的进出。

2．金融市场价格机能灵活、健全：汇率、利率、股价等价格皆能顺应市场供需之变化灵活调整，平衡供需，以价格变化作为经济体系吸收资金进出所带来冲击的避震器。

3．央行具备充足的货币政策工具与总体经济稳定之管理能力，足以稳定货币供给、汇率、利率与国内金融。

4．健全的金融法制与监理制度。

这些条件包含了金融市场及监理的健全化、利率与汇率的自由化，以及央行因应与管理能力之充实等。此即一般学者所主张的，国内金融市场的健全化与自由化应优先于资金进出（即资本账户）之开放，而资本账户的开放又为货币国际化的前提要件。也由于这些前提要件的达成并不容易，为了避免资本账户开放对国内金融稳定造成重大冲击，故先前德国与日本在开始前也曾不情愿让马克与日元太快成为国际货币，直到条件大致具备，才开放资金自由移动，最后自然地成为国际货币。

大陆推动非常规人民币国际化策略

对比大陆的国内金融环境与这些前提条件，人民银行也自知资本账户开放与人民币国际化的条件尚未成熟，故原本主张对资本账户开放与人民币国际化采取审慎、缓步推进的作法，唯在大陆政府拟积极、加速推动改革之既定政策的要求下，乃规划、采取了下列自2009年以来与他国不同、较为特殊、非常规的人民币国际化推动措施与策略。

1．将人民币与外币切割：先处理人民币的进出国境问题，让人民币登上国际舞台，暂不放宽资本账户下外币的自由进出。由于人民币的进出较少涉及与外币的兑换，故可降低对人民币汇率之影响。

2．推动人民币的跨境贸易结算：大陆自2009年开始采取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试点，至2011年扩及大陆全部地区与全部进出口企业。

3．发展香港人民币离岸市场，建立人民币在资本账户项下透过香港回流之机制：大陆对经常帐收支与资本账户的资金流出已少有管制，但对资本账户项下的3个资金流入科目，包括外商直接投资、大陆居民对外负债，以及外资投资大陆资本市场，则仍维持管制。在发展香港为人民币离岸中心的措施中，大陆对这3个科目在维持外币管制之情况下，开放部分管道，容许境外的人民币得透过香港回流大陆。近期且推动了资本市场沪港通。

4．扩增资本账户项下人民币回流管道：包括予各人民币离岸市场，含伦敦、新加坡、中国台湾、法国等人民币境外合格机构投资者（RQFII）额度，并允许发行人民币债券；开放香港银行对深圳前海特区人民币直接放款；开放台湾透过在台母公司对昆山子公司人民币贷款等。

5．于2013年9月成立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做为离岸人民币市场与在岸人民币市场的连结桥梁。

以上这些措施与策略，主要都集中在推动、扩大人民币的跨境使用。故而人行前副行长吴晓灵女士2014年7月10日在台湾金融研训院所做的主题演讲中，即特别指出：人民银行迄今从来不使用“人民币国际化”之字眼，对外皆只称其所推动的是“人民币跨境使用”。又此一人民币国际化之非常规推动策略，可理解主要亦是因大陆尚不具备资本账户开放及人民币国际化的充分条件，故人行暂将境内与境外人民币市场予以区隔，且先对较易掌控的人民币逐步进行资本账户项下开放，俟条件较为成熟，再扩大人民币跨境进出的开放幅度，并开始考虑外币在资本账户项下的开放，最终方达成人民币的全面可兑换以及人民币与外币的自由进出国境。

人民币国际化仍须开放资本账户

自2009年开始推动人民币跨境贸易结算以来，人民币国际化在人民币贸易结算量、离岸中心人民币存款量等方面，甚至在作为外国外汇储备之金额与比重上，都有了显著的成长。唯将人民币区隔为境内（在岸）与境外（离岸）市场，近期且将境内市场又进一步区分出上海自贸区市场与区外市场之作法，也产生了不同市场的人民币利率与汇率并不相同，以致引发套利、套汇之问题。此外，大陆鼓励进口以人民币结算，及大陆企业以人民币对外投资，虽然达到了人民币跨足国际，增加在境外流通量的目的，但它同时也减少了以外币作为对外支付工具之金额，故加速了大陆外汇存底的累积，以美元保有的外汇储备不减反增，暴露于美元贬值或人民币升值产生兑换损失之风险更形提高。

更重要的是，人民币欲进一步提升其国际地位，仍须大陆能实现资本账户全面可兑换，即开放资本账户。而开放资本账户所需的多项前提条件，涉及大陆许多重大的国内金融改革措施。这些重大的金融改革，在正常情形之下，预计须耗费多年方能顺利完成，因此我个人以往总认为人民币国际化还有相当艰辛、漫长的路要走，可能需要10年以上方能竟功。但是最近一两年，时常听到大陆有一种“倒逼改革”的说法，意即进度本应相互配合的几个政府部门，若某些部门之改革意愿不足、进度拖延，其他部门藉由加速改革开放的进程，令一些问题产生，可逼使拖延之部门出面善后，亦加快改革。

人民银行的积极推动人民币国际化，若能发挥倒逼银监会、证监会与保监会等另外3个金融主管机关，以及其他须配合的政府相关部门加快改革步伐之作用，大陆资本账户的开放与人民币国际化，或不排除可在未来5至10年内完成。吾人且拭目以观！